□倾诉人：方燕（化名），女，45岁
小时候，我认定她就是恶毒的后妈
　　小时候，我的家境是不错的，爸妈都在机关单位上班，爸爸还是干部，尽管家里有三个孩子，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比同龄伙伴好很多。
　　跟小伙伴玩的时候，她们见我又穿了新裙子，都很羡慕。看我口袋里有大白兔奶糖或者青岛钙奶饼干，便竭力讨好我，为的是我能够分一点给她们吃。我不吝啬地将好东西分出去，提出的要求是到她们家吃饭。小伙伴都很高兴，争着要我去她们家，因为我会带着白馒头去。
　　小伙伴家里吃得比我们家差远了，但我吃得很香，因为我喜欢那种氛围：大人把好吃的给孩子，大孩子把自己分到的好东西让给弟弟妹妹，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父母会问大点的孩子在学校怎样，问小点的孩子跟谁玩了，还叮嘱不要跟小伙伴打架……
　　看着听着，我一边眼馋，一边难过。因为我家吃饭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而且我妈都是把好吃的给两个哥哥，饭后是我收拾桌子、洗碗、扫地。我妈从不问我跟谁玩了，有时被大点的孩子打哭回家，她会再给我一巴掌，骂我打不过人家，活该受欺负……
　　每当想到这些，小小的我就觉得她不是我的亲妈。记忆中，她从没有抱过我，连我的手也没拉过，甚至都不肯对我好好说话，只要开口，不是训斥就是冷冰冰的吩咐，我从没听过她一句温和的问候。
　　对，很多年以来，在我的印象中，我妈对我向来是冷若冰霜。但她是会笑的，她的笑只给我的两个哥哥，尤其是小哥哥。
　　我妈对小哥哥那种好、那种亲，不用看，我都能闻得到满是溺爱的气味。小哥哥比我大两岁，从我记事起，只要我妈在家，小哥哥一定在她怀里。橘子汁、苹果汁都是他的，我只有眼馋的份儿。上桌吃饭，只要小哥哥爱吃的，我就不敢动筷子。从十多岁起，我就要洗全家人的衣服，而小哥哥什么都不用干。他在外面闯了祸，人家找上门来，我妈会把来人羞辱一顿……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认定，我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孩子，或者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来到这个家里，成为我妈的负担……
因为冷漠，怎么也无法亲近的母女关系
　　童年时期，我妈于我是噩梦般的存在：吃饭出声音、衣服弄脏了、院子没扫干净、学习成绩下降，都是被训斥的理由。我每天谨小慎微、胆战心惊，每一件事都要求自己严格认真，生怕做不到妈妈心里去。可即使这样，还是讨不到一个笑脸。
　　曾经很多年，我习惯讨好别人，送同学零食和文具，博取他们的好感，拼命学习，用好成绩取悦老师。长大后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可怜，这些都是讨好妈妈的后遗症。
　　上大学之前，自卑和压力让我长成了一个性格阴郁的孩子。多年后同学聚会，有人还说：“你上学时总是脸色苍白，说话时眼睛也不跟人对视，我们都觉得好奇怪呢。”
　　没什么奇怪的，我遭遇过校园霸凌，但我不敢跟妈妈说，只要我开口，必定被羞辱一番：“人家怎么不欺负别人？要么是你做得差，要么是你软柿子活该被欺负。以后这些事儿少跟我说，要自己学着处理。”
　　但是，大我两岁的小哥哥被人骂哭，妈妈都会跑到对方家里，逼着对方给他道歉。
　　我十四五岁开始叛逆，面对妈妈的冷漠，我不再迎合讨好她。虽然还是不敢顶撞，但我以同样的冷漠回击她：之前妈妈给我买新衣服，即使我不喜欢，还是会表现得欣喜若狂，之后她给我新衣服，我默默接过，从来不穿；之前被她训斥还难过地流泪，后来她骂得再难听，我无动于衷……
　　也许是我的冷漠让妈妈觉得意外，也许我的麻木令她震惊，她开始关注我了，问我高考压力大不大。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我先是狂喜，但很快又归于沉静：这么多年，我已心如死灰。
　　报志愿时，我选择的大学都离家千里，父亲直叹气：“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多让人不放心啊。”
　　我在心里冷笑：你常年忙工作，知道我在家是什么滋味吗？
　　妈妈说：“她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毕竟是母女，说到底，妈妈不是不懂我，她只是没有那么爱我而已。
　　离家前，妈妈给我准备了很多东西，都是市面上最好的，但我木然地看着，连个笑脸都没有，甚至连句话都没有，心里只有委屈和怨恨。我翅膀硬了，我要把之前的冷漠统统还给她。
她走后，我才开始了解她体谅她思念她
　　上大学后，我开始放飞自我，专门朝妈妈叮嘱的反方向来：不许跟条件差的男生恋爱，我就和偏远山区的男生恋得火热；不许跟男生亲近，我半是激情半是赌气地和男生发生了关系……
　　很愚蠢，很可悲，当我为轻率和冲动付出代价时，对妈妈的怨念更深了：你为什么不正面教育我怎么跟男生交往？
　　大学毕业，我去了上海，很幸运找到了合适的工作，遇到了深爱我的人。我努力拼事业，得到了很好的职位，拥有比同龄人高出不少的收入。我还结识了很多很好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我的丈夫是一个童年幸福、心态阳光、心地善良的人，他听了我跟母亲的恶劣关系后，给我找了心理医生，经过两年的疏导，我才逐渐摆脱了童年阴影。
　　从大学开始，妈妈就没机会再参与我的生活。这么多年，我很少回来。当大哥说，母亲被小哥哥气晕住院时，我还有种解气的感觉：妈妈宠溺的小哥哥一直啃老，结婚生子后一家子啃老，还时不时地惹她生气。
　　没想到，母亲一直昏迷。等我赶到她身边，听我叫了她两声“妈”，人就走了。
　　太突然了，我完全蒙了，整个葬礼都魂不守舍，甚至没有痛哭。我回上海后许久，神情还是处于游离状态，直到有一天，大哥把60万元打到我账户上，说是妈妈留给我的，我才意识到，妈妈已经走了。
　　大哥说：“我知道妈妈对你不够好，可那是有原因的。她怀你时，有人说你克她，恰巧你刚出生咱爸就跟别的女人好了。后来她跟我说过无数次，她这辈子对不起你。”
　　这迟来的解释无法令我释然。我更没想到她走后我是如此痛苦，好像身体里的重要器官被生生切掉，我再次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重新看心理医生，无数次痛哭之后，我慢慢接纳了之前的母女关系。我忽视了那个可笑却被拿来冷淡我的理由，能够体谅妈妈性格中的那份凉薄，也能够原谅她对我的冷漠。基于这些体谅和原谅，我的心胸开阔了，那些折磨我的童年阴影逐渐消散。
　　如今的我只是有些遗憾，如果早些跟妈妈敞开心扉就好了……

作者：于恩胜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