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彩霞
阅读女作家塞壬的纪实文学《无尘车间》,仿佛激起了一场无声的心灵风暴,颠覆我的认知。
《无尘车间》是塞壬“卧底”东莞的电子厂、模具厂、首饰厂等企业,深入打工者的生活,应聘为工厂的一名打工者、日结工,与工人同吃同住,耗时80余天,记录了城市打工者的真实生存现状,苦心凝结成的文字。印象里,打工文学大多是底层苦难,素人写作以自述的方式记录自己的故事,鲜有作家潜入制造企业流水线,以一个全新多层次的视角,坦荡抒写打工者的欲望、情感、命运和生存状态。塞壬的《无尘车间》则把城市隐身者镶嵌在文字里,解密人性背后的时代密码,让读者看到了打工者最真实的状态。
平视,是对打工者最大的尊重。女作家塞壬果断撕去身份标签,穿越身份的藩篱,把自己还原成一个素人,深入工厂车间,站在生产一线岗位,做工人之事,深切洞察体悟打工者的心态、情绪和生活,体会他们质朴的情感,真实的人生况味,让自己的文字在新时代更接地气,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塞壬懂得收敛锋芒,懂得和光同尘的处世哲学,她像一个演员穿梭在工厂之间,与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工作,用自己独特的观察、思考和想象,真实记录与表达,用笔尖抒写平凡生活中的温度和打工者的心理状态,为文坛注入了一股清流。恰如杨绛先生所言:当你身居高位,看到的都是浮华春梦;当你身处卑微,才有机缘看到世态真相。
塞壬笔下的人物是鲜活的,富有生命力的,他们拥有各自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她写人力资源部主管武姐打量每一个前来应聘的打工者的目光,仿佛是把刀子在身上划来划去,“那目光露骨地针对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反复翻检”。23岁的工油子阿坚是车间里最会制造欢快气氛的人,“他有一种对抗无聊人生的荒诞味道。无奈、嘲讽、无力又有点悲哀”。阳光好动、话多开朗的学生工,忘我沉浸地哼唱《哪吒》:“从不拘泥任何世俗凡人的目光,我要奔向前方那光芒,是非黑白不需要你讲,我要燃烧所有生命赐予的力量……”作家的敏感、困惑、真挚、思辨跳跃在字里行间。
穿上无尘服装的那一刻,于塞壬而言,仿佛红尘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工厂如人,既有缺点也有优长,既严肃也宽容。所有的打工者可以三番五次地离开,也随时欢迎你回来,从头再来,从零开始。工厂是一个可以让人喘息的安身地,食宿有着的落脚点。每个人心里都住着天使或魔鬼,打工者也不例外。他们拥有着一地鸡毛的生活,为20元的午餐补助,不辞辛苦地捎带自做的盒饭。塞壬在打工微信群发100元的红包,被喜笑颜开的大伙称为“富婆”。
二十多年前,我也曾在国企工作过。阅读《无尘车间》,不经意间与我的阅历相重合,我仿佛又看见了纺织工人在车间里劳作的身影,看到了工友的辛苦劳作,看到了时光的流转飞逝。全世界最能吃苦、最聪明、最有效率的是中国工人。他们是全世界最优质的工人。中国工人最勤劳。他们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职业生涯里虽然磨灭了尖锐与激奋,说话偏执,却没有磨灭内心本质的善良。日结工本应当日结算的工资落空,他们愤怒了。当得知发生了车祸,送人的赵师傅自行改装的三轮车撞伤的三个人都躺在医院里,需要医药费垫付时,大家又噤声沉默,说出“钱你先用吧,工资咱不急”的心里话,甘愿让老板挪用工资,为伤者治疗。身为日结工的罗姐还用自己的钱为十几个日结工垫付了工资。人与人之间互相托举,互相搭把手,就把灰色的日子过成了细水长流的温暖。是的,善良的底层,澄清的人性可见一斑。这群打工者隐身在中国那一串串亮眼的数据背后,隐身在大国正在崛起的背后,是这人间最为坚实的底部力量。
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纵观古今中外,经典文艺作品都根植于对人民命运的观照,对人民悲欢的关切,无论是《红楼梦》《水浒传》,还是《骆驼祥子》《四世同堂》。“高于生活”就是把生活艺术化,带有自我独特的见解。只有深度参与,才能看到更多的人和事,观察得更细致,触摸到时代脉搏。
打工者做一份工,赚一份报酬,挣一份生活的底气,有自我世界的满足,挣到的钱却是最干净的。打工者构筑着社会最坚实的底部,正是这群成千上万的隐身者,才稳稳地托住了城市。这庞大的底座根系,源源不断地向上、向四面八方输送着经济能量和永不枯竭的活力。
《无尘车间》仿佛一面镜子,照射出一群在社会被遗忘的角落里的群体,他们托举中国城市日渐走向繁华,他们才是城市最坚实的部分。女作家塞壬把城市隐身者镶嵌在时代里,为他们弹奏出一曲人性与命运的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