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森
星期天回家,父亲指着一堆笤帚对我说:“挑几个吧,每个人拿三个,你大哥已经拿了,剩下的是你和你两个妹妹的。这是我最后给你们扎笤帚,老了干不动了,好退休了。”我听后心里酸酸的,赶紧拿了三个放到汽车后备箱里。
80岁的父亲已不止一次说过“退休”这话,去年分炊帚时说是最后一次,今年又扎笤帚,这说明父亲体格还行,身体好着呢,但愿明年还能用到父亲做的小家什。
其实,笤帚对于住在楼房里的我们,基本派不上用场,拖把和吸尘器已经替代了它的职责。但是,这些笤帚上面浸渍着父亲的汗水和心血,就变得和其他除尘工具不一样了,哪怕挂在家里不用,看着也安心。
自打记事起,父亲就年年种高粱,不过那时已经解决了温饱,高粱从主粮变成了杂粮,父亲种高粱主要是为了扎笤帚、扎炊帚和做盖垫。父亲每年种高粱的地方都是利用自己开垦的沟底、河沿或者荒地。
谷雨节气过后,父亲就把高粱种子从他的葫芦头(没有割成瓢的葫芦,在顶端开一个口,用来存放庄稼种子等)里取出来,然后按照他标记的不同品种,分别种在不同的地块里。高粱的品种主要分两类,一类是黄高粱,也叫米蜀黍,这种高粱穗子挺直,成熟后是黄颜色的,高粱穗由下面细长的莛秆擎着,穗子可以捆扎炊帚,莛秆可以做盖垫。再一类是红高粱,又叫黏蜀黍,穗子成熟后火红,像熊熊火炬,这种高粱的穗子长、柔软、韧性好,适合捆扎成扫地的笤帚。
父亲把这些高粱种子种到地里,并不浇水,什么时间出苗,全听老天爷的安排。一旦老天爷下了透犁雨,高粱苗就会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这时,父亲会按照苗子的强弱和他本人的喜好进行间苗。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高粱苗的距离不一样,父亲说:“七稀八密留大的。”他只留苗子长得粗壮的,宁缺毋滥。
高粱间好苗,父亲就不再管它们。直到秋天,别的庄稼收拾完毕,父亲才来收编他的“散兵游勇”。这时的高粱红的火红,黄的金黄。父亲在前面用小镢把高粱砍倒,排成一排,娘在后面用刻刀把高粱穗连同莛秆割下来。
运回家的高粱,不用晾晒就进行脱粒。脱粒时,红高粱直接在场院的地上摔打,把高粱米摔下来即可。黄高粱要先用刻刀把穗子和莛秆分离,再将锄头反过来,然后用手按着高粱穗用锄头刃把高粱米和糠刮下来。脱粒完成,父亲就把炊帚苗、笤帚苗、莛秆等分类晾晒、捆扎,等着以后使用。
农历十月后,田里没有什么活计了,农民开始在家休长假。父亲就把他的笤帚苗拿出来,先放到后湾里泡两天,再捞出来控干水分,这时的笤帚苗柔软有韧性。父亲骑在长凳上,腰上拴一根牛皮绳,绳子的另一头挂到长凳一端的木橛(以前的长凳上都有)上,把事先挑好的笤帚苗分成几根一组,然后弯腰缠上牛皮绳,身子往后一挺,把要捆扎的地方勒紧,接着用细麻绳绑住,再松开牛皮绳时,麻绳就牢牢地固定在那里了。父亲每扎一把笤帚,都要弯腰、挺腰20余次。扎完一把,他先用锋利的匕首把笤帚把上多余的部分削掉,再用剪刀像理发师整理头发一样修整好笤帚头,最后再放到石板下压平整。
笤帚扎完了,再扎炊帚,炊帚扎完了,再做盖垫。整个冬天,父亲起五更睡半夜,干着枯燥的活计。那些年天冷,又没有钱生炉子,等干完这些活,父亲的双手全是冻疮和血口子。
进入腊月,父亲把他一冬天的“作品”拿出来晾晒,留足自己要用的和送给亲戚朋友的,剩下的就用自行车驮着去赶集。父亲扎的笤帚是祖传手艺,加上他做事用心,用起来很顺手,深受大家喜爱。不几天,我们兄妹过年要穿的新衣服和下一年的学费,就由笤帚、炊帚、盖垫慢慢变出来了。记得有一次,娘开玩笑说,你父亲每年扎笤帚挣的钱,比我养一头大肥猪挣的都多,所以我要多给他加点料。
想着往事,看着腰身不再挺拔、手脚不再灵便的父亲,我的眼睛热热的。我掩饰地指着墙边的一个盖垫说:“我不准父亲退休,明年我还要再分几个父亲做的盖垫。”父亲听了我的话,笑着说:“好,我就听孩子的。”看着父亲高兴,一家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