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要钱时
我才想起自己是有儿子的 　　缘来缘去，
　　最美好的，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倾诉人：何女士，61岁
　　很多时候，我会在一瞬间陷入恍惚：自己有儿子吗？
　　也许你听了这话会疑惑，甚至觉得我精神不对，有没有儿子自己不清楚吗？
　　是，我有儿子。可是，我已经四年没见他了。他没出意外，也没出国，但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但我知道他活着，因为隔半年或者四五个月，他会跟我要钱，也不多，有时5000元，有时3000元。要钱时，他不打电话，也不说理由，只发条信息：“妈，我需要四千。”
　　之前的几年，我还打电话问他是不是遇到困难了，他说没有，如果我再问，他的语气就有点不耐烦。要钱不说理由，还表现出不尊重，我心里有气，免不了唠叨几句，但最终总会给他钱。钱一转过去，他秒收，连个谢字都没有。我很伤心，他再要钱时，我就指出这点，还教导他要有教养，要有起码的礼貌。谁知他恼了，说我就喜欢虚头巴脑的东西。
　　去年3月，我俩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在微信上拉黑了我，需要钱的时候就发个信息，给个银行账号，我转钱过去后，他回个谢谢，然后又没了任何联系。
　　非常痛苦，是无法言说的痛苦。时常，我扪心自问：“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吗？是他遇到什么重大挫折，精神出了问题吗？”
　　好像都不是，儿子在研究生毕业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里，隔两天就会给我和他爸打电话，还说自己会好好努力，争取在北京留下，将来还要把我们接过去。
　　那是一段多么舒心的日子啊！可惜太短了，短到我刚尝着甜味就变苦了。儿子换了工作后，不停地抱怨，我就跟他讲社会的复杂性，还教育他要多忍让，要尊敬领导，说只要付出就有收获。我只要一说这些，儿子就很烦，说我总拿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教训他，而这套人生哲学已经落伍了，真要照我说的去做，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听儿子说领导不懂行还硬逼着别人服从，说同事间相互倾轧，讲某些人耍阴谋上位。开始，我还比较同情儿子的工作环境，后来我发现在他眼里，别人都是玩阴谋的，所有人都欺负他，出了问题也都是别人的责任，他一直都是无辜的……我告诉儿子这么想是不对的，要他自我反省，要学会忍辱负重。当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时，儿子直接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他已经关机。
　　敏感、脆弱、自视高、没担当，从那时起，直觉告诉我，长此以往，他难的日子还在后面。
　　果然，当儿子要辞职时，我很直接地说：“从这个单位出去，你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工作，你一定要想明白再做决定。”
　　儿子从烟台大学毕业后又考入北京的一所大学读研。他研二时，我就请三舅家的表弟给他留心找工作。儿子研究生一毕业，在我表弟的关照下，去了怀柔区一所职业学校当讲师。对于这样的安排，儿子不满意，说是民办学校，没面子，又说离市中心50多公里路，完全就是乡下。听儿子抱怨，我不以为然，虽说是民办学校，毕竟是大学讲师，工资不低，而且不用坐班，还有两个假期，这样的工作已经非常不错了。可当儿子说他的人生一眼看到头的时候，我也犹豫了：“是啊，一周上几节课，也没什么上升空间，他这么年轻就过上了养老似的生活，还真有点可惜呢……”于是，我跟表弟说孩子喜欢有挑战性、有活力的工作，希望他能够再帮忙。
　　我三舅援藏的那些年里，表弟一直住我们家，因为我妈跟三舅的感情很好，加上我们家就我和妹妹，妈妈便拿表弟当自己的儿子养。基于这样的感情，在北京事业有成的表弟对我们家的事情有求必应。
　　儿子当了一年半的大学老师后，进了央企，而且一进去就是给部门领导当秘书。他所在的部门有600多人，作为一把手的秘书，位置不算低了，而且待遇非常高。就在我高兴得到处炫耀时，老公一句话让我有了担心：“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以为领导秘书那么好当？你儿子是伺候人的料吗？”
　　一盆冷水浇到头上，我清醒了：“是啊，儿子生性敏感，性格也内向，不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还不能受委屈，他能胜任秘书的工作吗？”
　　儿子换了新工作后的头几天还是很兴奋、很满意的。但很快，他的不满就来了，说领导有好几个秘书，他是最末了的那个。名义上是秘书，一连三天都见不到领导，总被“二秘”“三秘”吩咐着做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听儿子情绪不高，我就说刚入职，就得从头做起，要谦虚、要服从安排、要尽心尽力做好事情。儿子敷衍地应了两声，又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学校呢。
　　我很担心儿子坚持不下去，便每天给他转发一些励志的文章，结果儿子很不耐烦地让我别弄些“毒鸡汤”祸害他。接下来的一个月，儿子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满肚子牢骚和委屈。可我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安慰他，儿子就嫌我废话连篇；如果我鼓励，他又怨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看我左右为难，老公接过电话就是一通教训：“你哪来的这么多毛病？你到建筑工地看看那些搬砖的年轻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听父子俩在电话里吵得厉害，我又生气又郁闷：“怎么养了这么个吃不得苦的儿子呢？”
　　后来，儿子辞职了，导致儿子辞职的是一件我看来很正常的事情。某天，儿子被安排给领导买领带。因为中午吃饭时，领导的领带弄脏了。儿子问清了牌子，看好了颜色，回来后却被指买错了，原来“大秘”买的那条是带暗纹的。儿子又去买，被告知还不对，与原来的有色差。等第三条领带拿回公司后，领导已经去机场了。
　　炎炎烈日下狂奔一下午，换来的是训斥和冷眼，儿子一怒之下，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过了两天后，表弟打电话说孩子不辞而别，让他很难做人，我真是五雷轰顶，知道以后无法再麻烦表弟了。
　　我给儿子打电话，听他讲述事情经过，正在气头上的我，话说得有点难听，结果儿子关机，一连五天没消息。我又急又气又怕，担心他做傻事，连忙去了北京，在宿舍里没找到人，只能回来等消息。当儿子发微信说去了杭州时，我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儿子不停地找工作、换工作。这段时间，我们的沟通时好时坏，最后，他除了要钱时跟我联系，其余时间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其间，我去过杭州两次，都不欢而散。因为一谈到工作、谈到将来，我俩就情绪失控，最后他大发雷霆摔东西，我气得哭着回家。
　　谈工作时，我说不能一不顺心就辞职，因为无论到哪里，人和事都不会完全顺着你的心思来。听到这话，儿子就沉默。谈将来，不可避免地说到恋爱结婚。我儿子一米八五的个子，长了一张帅气的脸，追他的人很多。他谈过两次恋爱，一次是因为我反对，女生和儿子是研究生同学，儿子说女生聪明，性格温和，可我见女生太矮了，还不到一米五，且是单亲家庭，于是对女生很冷淡，结果人家提出分手。后来，儿子谈了一个“白富美”，我很中意，可儿子说她有“公主病”，无法忍受。那女生哭诉说愿意为他改变，但我儿子还是选择了离开。从那以后，他也相过亲，接触过几个女生，都没下文，于是，他发誓不混出个人样就不结婚。
　　看到身边朋友的孩子有的都生三孩了，自己儿子却还单着，我就很焦虑。只要一跟儿子交流，就忍不住催他，我一催他就恼，后来发展到我俩一打电话就吵翻脸。我老公脾气不好，好多年前儿子就拒绝跟他沟通，当儿子和我也闹翻后，他拒绝回家，拒绝跟我说他的工作和生活。
　　2020年春节前，儿子回家的第二天，一家三口吃饭时，先是父子俩话不投机谈崩了，我让儿子虚心听爸爸的话，结果他对我横加指责，他爸爸看不惯，让他滚，他就走了。接着出现的情况，让我急得不行，却无法联系到儿子，那个春节过得真是生不如死。到了农历正月初六，儿子发微信说去了广州，要租房子，希望家里能支持一下。我给了他两万元，他收了，说以后挣了钱加倍孝顺我。之后，我担心他找不到工作，陆续给他钱，每次他都秒收，却什么也不说。后来因为争吵，他断绝了跟我们的联系，所以，只有他要钱时，我才想起自己是有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