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版:导读

03版:聚焦全国两会

04版:聚焦全国两会

踩软的心

(2024年03月06日) 来源:潍坊晚报
放大   缩小   默认
   □肖刚
   小时候,父亲喜欢让我踩背,我若是不答应,父亲便会伸出粗糙的大手来挠我的脚心,直到我就范为止。其实,我很乐意为父亲踩背,但我更喜欢看父亲笑,父亲挠我的脚心,我笑,父亲便跟着笑,母亲也笑,我便笑得更开心了。
  那时,母亲常背地里叹气,念叨父亲辛苦,让我少惹父亲生气。母亲絮叨得多了,就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棵芽,我就盼着父亲能笑。
  父亲年轻时很强壮,背宽阔又挺拔,肌肉结实有弹性,我踩在父亲背上,像踏上铺满麦穗的麦场,滑不溜啾的,但很踏实。父亲那时在砖厂上班,管着出窑。出窑是一件很苦的营生,父亲上工的砖窑是环形窑,为了保证砖窑不停运转,砖块烧好必须迅速出窑,再装上生坯,所以砖块出窑时尚未冷却,有的甚至冒着火星,很烫手。记得有一次母亲带我去找父亲,那时是夏天,远远地,窑坑里的灼热便一浪接一浪地扑了过来。到了跟前,看到父亲正站在窑坑底部,汗流浃背地挥动着他粗壮的臂膀,他的臂膀被晒得黑里透红,裹着一层汗,闪着光亮,在阳光下像铸铁的机械臂一般不停歇地将一摞摞砖块掷出窑坑。坑底距离地面有两米,父亲双手一夹,每次都是四块红砖,然后奋力掷出,被地面上的搭档稳稳接住,码成砖垛。他们扔砖和接砖的动作机械又僵硬,砖粉簌簌地逆风落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飘在头发上,挂到眉上,晶莹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滑落到地上。
  每隔几天,母亲便会给父亲拔一次火罐。那时家里还没有真正的火罐,母亲用的是一只玻璃罐头瓶。母亲用碎布片蘸一点煤油,用火点燃,丢进罐头瓶里,然后快速把瓶子扣在父亲的脊背上,很快,一个紫色的大包便鼓胀在玻璃瓶里。“这是火毒!”母亲喃喃着,父亲吐着气,任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取下火罐,换过位置后再重新拔上,最后两排紫红色的大包馒头一般排列在父亲的脊背上。
  多半时侯,在给父亲踩背时,父亲的肌肤上都会印着拔了火罐后尚未褪去的紫色圆盘,那些圆盘颜色已经暗淡,像一些烤焦了的饼子,我的脚丫从一个圆盘踩上另一个圆盘,乐此不疲,父亲口中轻轻地发出舒服的呻吟。
  一晃眼,我也做了父亲。
  前几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单位组织全员扫雪,久不干活的我一天下来只觉得四肢酸痛,懒懒地躺在沙发上。见儿子在一旁正盯着屏幕看少儿节目,我忽然来了兴致,想让儿子帮我踩踩背。四岁的儿子还是第一次给我踩背,乍开始小脚丫踩得有些杂乱无章,慢慢地,我僵硬的身体居然也放松下来,儿子的小脚丫在我的肌肉上柔软地挪动着、摩擦着。我忽然觉得被儿子踩软的不仅是我的身体,更重要的是我的心。那一刹那,我莫名地想到了父亲,父亲那么喜欢我为他踩背,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或许,一颗被踩软了的心才是一个男人在一个个辛苦忙碌的日子里奋斗的动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