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是的,我想起的不是那首欢快的童谣。我想起的是远方,在那遥远的罗布泊,在那戈壁的边缘。那里,马兰花开。不,这时节的马兰花,正在以凋零的方式深深地默念。谁还能想起,即将来临的7月29日,是一个什么日子?
那年,北京的那个明月夜,他对妻子说:“家里的一切,今后都要靠你了。”他,是应了马兰花的邀约去远方的,这不是浪漫的邀约,这是庄严的邀约。他此后一去28年隐姓埋名,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蓝幽幽的马兰花,那么安详,安详得就像他的智慧,在那个人迹罕至的远方,在难以想象的生活和科研的艰难困境中,创造着让世界瞠目结舌的奇迹。一朵蘑菇云,又一朵蘑菇云,缓缓地翻滚,五彩而魔幻……
这是中国历史的天空中最美的云朵,上下五千年无出其右。
他透支了自己的年华,用以表达对国家的无限忠诚和对事业的无比热爱。生命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再次走向那个叫马兰基地的地方,走向沙漠的深处。那里,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这样的文字:“1964年10月16时,中国首次核试验爆心。”这是张爱萍将军的手书。
石碑的不远处,是一座铁塔。不,那只是几根扭曲的钢铁,但的确曾是一座塔,而且高高地托举起了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在天崩地裂的巨响后,半截汽化,半截倾塌。
这铁塔,多像是他!
站在这里,回忆青春,更是一种告别。他其实很想再回来,也以为能回来,谁曾想这竟是永别。
回来了,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妻子身边。然而,他却只能与爱的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相见。疾病的折磨,让他已无力向关切的亲人们报以宽慰的目光。疼痛让他无法承受,医生不得不将每天一针的止痛针改成一小时一针。即使这样,他也会在半夜里疼醒,一度抱着妻子痛哭:“让他们再给我打一针吧。”
一个历经无数磨难,甚至连死都不怕的七尺汉子,竟然被折磨得痛哭流涕,那是怎样难以想象的疼痛啊?多年之后,他的妻子回忆起来,依然泣不成声:“如果不打止痛针,他疼都会疼死。”
就在这样的疼痛里,他依然用颤抖的手书写着我国核武器发展的建议书。
那天,原本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国家要在人民大会堂给在核武器研制中作出巨大贡献的人颁奖。他却从医院悄悄地溜回了家,和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餐。又要离开家了,他将钥匙慢慢地插进锁孔,当锁簧发出“嗒”的一声响的时候,让他心头一震,仿佛就是原子弹那惊天动地的爆响。他摩挲着妻子的指纹和他的指纹交错的钥匙,忽然有了一分伤感或者说是愧疚。自从那年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门,他开关过几次呢?
离开家门,他走向了天安门,看那飘舞的五星红旗,他默默地唱起了那首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1996年7月29日,中国成功进行了一次核试验,并庄严地向世界宣告:从1996年7月30日起中国开始暂停核试验。
国家需要铿锵的英雄,国家也需要铿锵的纪念。这一天,是他逝世10周年的日子,我们用这种方式向他致敬。他,就是“两弹元勋”邓稼先。
“禾之秀实为稼”,这是父亲对他的期望,可邓稼先的名字似乎有着更深的含义:稼先、稼先,稼禾的安详是以和平为先!
核武器是具有强大毁灭力量的进攻之矛,从某种意义来说,它更是具有强大震慑力量的防卫之盾。“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强大的国防才有山河安稳,才有民众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邓稼先深深懂得,也为此奉献了一生,一如那马兰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