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永进
潍坊方言里有个表示深度转折关系的句式:jīzi……,还……。如“我这jīzi热得慌,你还关门堵窗的”“孩子jīzi学习不好,你还带他到处逛悠”“我jīzi没钱,你还专买名牌的”等。胶东各方言区“jīzi”多用,只不过语音声调或稍有差异。这个“jīzi”可理解为“已经”“已就”“本就”“本已”“本来”等意思,表达的是“已然”的结果。
其实,“jīzi”并非乡村野语,在明清一代的山东方言里已经普遍使用了。只是因为各地读音的差异,或选择记录词语的文字不同而形成了多种写法。
在常见的山东文献中作“紧子”“紧自”“紧著(“著”同“着”)”,而在《聊斋志异》中则多为“急仔”“急自”“极仔”等。殷晓杰博士所著《明清山东方言词汇研究》对该词在当今的使用情况进行了全面调查:从读音上看,除济南有“即自”“尽著”两读外,桓台、新泰、青州、寿光、高密、利津、沂水等地无一例外地说“既(即)自”,不说“紧仔”,笔者母语胶南话中亦只说“既自”或“既著”,从前面调查可知,此音自清初《聊斋志异》已然。殷晓杰从该词的读音上确定了“jīzi”的正宗地位,而且选择“既自”和“既著”作为该词的两种书面形式,但对该词的最终书面形式及其选择“既自”和“既著”的理由并没有给以论说,这里略述己见,与同道交流。
首先,“既自”和“既著”在普通话里读音不同,但按照胶东一些方言它们是同音的。因为“著”这里同“着”,而“着”在胶东一些方言里有“zi”的读音。如说“牵着马”,其读音是“牵zi马”;“看着好”其读音是“看zi好”。
其次,从字义上来说,“既自”才应是该词的本形,而“既著”只是“既自”的音变形式。“既”表示“已经”的意思在现代汉语里并不少见,如“既成事实”“既得利益”,还有个成语“既往不咎”。
“既”字在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里就有了,其字形左边像盛饭的器皿,右边就是一个呈跪姿而扭回头去的人形,表示人已经把饭吃完了。如古人说“食既”,就是“吃完了”。因为“吃完饭”是完成了的动作,所以,就引申产生了“已经”的意思,在古文献里用例很多。如《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孔传:“既,已也。”“九族既睦”的意思是“九族已经友好和睦”。有时“既”还与“已”连用为“既已”,其表示“已经”的意思就更加明显了。如《庄子·逍遥游》:“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矣。”苏轼《石鼓诗》:“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遭击剖。”“既已委灰尘”就是“早已经成为灰尘”。
“自”在古诗文里也有“本是、本来”的意思,如《乐府诗集·杂曲·焦仲卿妻》:“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这里的“自名”可不是“自己起名”的意思,因为按照古礼,孩子的名字是要在出生三个月的时候由父亲起的,不可能是自己来起名。这个“自名”是“本来叫作”的意思。再如,白居易《嵩阳观夜奏霓裳》诗里的句子:“开元遗曲自凄凉”,“自凄凉”就是“本自凄凉”“本已凄凉”。
所以,“既自”是同义连用,用以表示“本来”“已然”之义。细想一下,“既自……还……”浓烈的转折意味就是由于表“已然”的“既自”是同义连用,加重了肯定的语气,而形成了与下句之间的悬殊反差而获得的。试想,把“俺既自紧张,你还吓唬俺”,改为“俺紧张,你还吓唬俺”,就断然没有了那种转折的强度了。
至于明清文献里“紧子”“紧自”“紧著”里的“紧”,因为与“既”音近,当是“既”在方言区的音变。而《聊斋志异》“急仔”“急子”“极仔”里的“急”和“极”,它们与“既”音同调不同,当也只是声调的模仿记音字。如潍坊方言把普通话去声的“既”读上声,而上声的“既”和去声的“自”连读时,“既”就变为大致的“阴平”调,与“阳平”调有些近似。
在应用方面,虽说“既自”如上文
所说可用“本来”“已经”等词语
替换,但地道的潍坊方言还是以
“既自”更为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