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京收
早年,深秋的阳光洒在院落里,母亲在门口过道一侧支着鏊子摊煎饼。年少的我站在堂屋门口看过去,她头上过早出现的几缕白发,映着老墙缝隙里透下的一抹光影,晃眼如雪。
母亲将摊好的煎饼一张张放在盖垫上,整齐地摞成层。此时,会有几只胆大的麻雀从空中俯冲而下,抢食一些掉在地上的煎饼渣。吃过食的麻雀,时而飞向天空,时而在墙头蹦跳,等它们静静地立在缠绕着干枯扁豆秧的几根木棍上时,母亲的煎饼终于摊完了。
鏊子周边围了一堆还未燃尽的草木灰。忙碌了半晌的母亲垫着厚厚的破抹布,迅速将鏊子搬到一边,麻利地拿起身旁一个黑陶罐放到鏊子窝里,再用铁锨推起草木灰,将陶罐严严实实地盖起来。母亲是在为我们做焖咸菜吃呢。
黑陶罐,圆形,鼓肚,外糙里滑,上面圆口配个小圆盖,圆口两边有挂角,父亲在两个挂角间拴了根长的铁条,就成了提手。
罐里的食材甚为普通,有辣疙瘩咸菜、刀鱼头、大豆,还有少许切好的葱花和姜片,少量的花生油。
辣疙瘩咸菜要陈年的才够好,切块的大小也很重要,太大熟不透,太小会焖烂成泥,樱桃大小最合适,要泡水淘洗几遍。刀鱼头洗净,当然,大一点的新鲜鱼头,才能焖出好滋味。大豆需要提前泡上一夜,让豆粒软胀起来。花生油滴几大滴即可,放多了口味反而会腻。
备好的食材盛放在一个粗陶盆里,颠簸几下,让它们杂拌均匀后,再用勺子一点点收拢进早已洗净的陶罐里。
母亲埋在草木灰里的黑陶罐,将吸取草木灰厚实的余温,在静谧的时光微尘里,为我和小妹焖制出一道美食。
年少的我们,总觉得等待无比漫长。其实,只要等草木灰完全冷却下来,焖咸菜便可以出罐了。这道菜,将豆粒的清香、鱼头的鲜味,连同老咸菜的酱香,自然地融为一体,加上葱姜味的点缀,让人吃起来不觉油腻,却唇齿留香。喜欢吃焖咸菜,还因为它的一个特点,就是鱼头的刺再也不能扎人了,刺已软化如鱼肉,鲜美极了,吃着令人舒心。
岁月转角处,不觉中年已过。现下,生活中的菜品丰富多样,随便一个朋友聚餐,都胜过早年的过节了,可鏊子窝里焖咸菜的味道,至今割舍不下。身板依然硬朗的母亲,还不定时在楼底小院里,变着法用炉火灰为我和父亲焖上一罐吃呢。其间,母亲也曾尝试用砂锅、高压锅在炉灶上焖制咸菜,用的食材一样,可怎么也出不来老味道。
自然的轮回里,人在无可奈何地变老,青春的怀想也逐渐淡去,唯独与老家有关的一些情愫仍在萦绕心坎。当年母亲在院里焖制咸菜的情景,连同祖祖辈辈辛勤耕种过的大地,像一幅色彩浓郁的田园诗画,不时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