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初在仰天山下住过,时过多年,岁月冲走了许多记忆,那残存下来的却越来越清晰了。仰天山那峰那岭、那树那花、那迷人的风光,常常萦绕于日思梦想里,真是不招自至,挥之不去。
杏花春雨
走进仰天山,应接不暇的是花。那地上的花,树上的花,数不清,说不尽。春风一吹,抢人眼的是金钟梅,那从崖间探出的,是黄灿灿的一枝;在山坡上丛立的,是金灿灿的一团,枝枝团团,蓬蓬勃勃,如国庆之夜那灿烂的礼花,在天空中怒放。
金钟梅下的山草泛绿了,一种蓝色的小花就悄悄钻出头来,开在短细纤弱的茎上,瑟瑟的,让人爱怜,和着那绿茵茵的草,俨然是铺在山坡上的地毯,那图案自然是波斯风格的。
山上的桃花,还在渐开,山楂的花,就如一团团的雪压在枝头了。这时,那杜鹃也忙不迭地开,红的如火、彩的似锦、粉的像云,纷纷扬扬,把仰天山装点得五彩斑斓。
山上的百树千花,皆得了日月的精华,美美地在那里开放,招惹着游人,而我印象最深、记忆最深刻的,是那漫山遍野的杏花。
这里杏树多,杏有梅的品性,故有杏梅之说。它不择地而生,长遍了山下山上,岭脊沟壑。那杏树,老的,苍劲古拙,有几百年了;壮的,蓬勃茂盛,在蓝天下,在绿地上昂扬伫立;幼的,枝条红润,洋溢着生机,传达着生命的信息。
杏树是仰天山一带经济的命脉,更是仰天山春天的主宰。杏花开了,一株株,一片片,粉粉的,艳艳的,直与天上的霞光相接。东风来了,如云在轻轻地浮动,如水在微微地荡漾,蜂儿鸣着琴,恋在花里,走在杏树下,香气袭人,沾衣染袖,引得那蜂儿也飞上身来。
杏花给人的感觉是短暂的,似乎还没有看够,它就要随风纷然飘落,忙着坐果去了。在仰天山你却不用担心,山下的杏花渐渐为桃花代替的时候,沿着山路上行,岭上的杏花才如美人的朱唇,刚刚吐出半点红来。
青松月影
仰天山树木有千百种,那生命力最强的,是遍生在山脊的鹅耳枥,又名雀檀,是做盆景的好材料。它从岩石间、沙土中艰难地挣扎而出,根部聚起一瘿,足见其生长的艰苦。然而,一旦出土,就倔强地生长下去,且只见其生机葱茏,不见枯木和朽枝。在春意初泛、嫩芽刚吐的时候,那密密的枝条,就如美女的秀发,野马的鬣鬃,柔长而有光泽。
坡上那大片的刺槐,则是另一番景致。萧疏的季节里,那纤细曲折的枝就像空中的云纹,密密层层,仅三五十米,就挡住了视线,待到枝叶繁盛时,那里就是绿色的湖泊了。
走出刺槐林,那国槐、红枫、银杏,还有三五成簇的山枣和野梨,都是可赏可读的,但我总觉得在那山上,最抢彩的是四季不凋而又千姿百态的松柏。
仰天山下的佛光崖,夺人眼的是倒挂在绝壁上的古柏。那干苍老粗壮,从悬崖中曳出,矫矫如龙。枝叶在山风中摇动,声若狮吼,直让人疑心这大千世界中竟会有如此奇异的景物!
那佛光崖下松柏茂密了一些,也茁壮了一些。在那茂密与茁壮里,文殊寺侧的夫妻松,枝未连理,根却牢牢地连在了一起,它们已暗暗地相恋了几百年,看来,还要矢志不渝地恋下去。而望月亭侧的姐妹松,同根而生,枝叶交错,高低比肩,那又是天作地成的一双了。
佛光崖之上,一峰连着一峰,峰上那松柏摩云触天。看过去,满眼是绿,比山下更青得多,幽得多,静得多了。那稀疏处,因风霜交逼,干多曲折,冠却丰满如盖,根也缘石盘曲,宛若游龙。来到树下,光影斑斑,疏朗有致,可以休憩,亦可以游戏。渐行渐密,密密匝匝的松林又是另一番滋味。冠连在一起,融成了葱绿的一片,干高而直,树下的积叶厚厚的,踏上去松软而舒适,那盘曲的根自然隐在这“毡毯”之下了。走在树下,除了松涛,就是脚下的沙沙声,偶尔,“滴溜溜儿”一声鸟鸣,却寻不见鸟的踪影,只添了密林的清幽。
那风雪里的松,可给人以精神,而在松下盘桓,还是夏日最宜。这时树绿山绿,杂花缀在树间。清晨,淡青的天光下,乳色的雾和着炊烟,如飘逸的绸缎,平铺在山谷的时候,太阳就起来了。万道金光洒下,山谷里的雾霭渐渐散去,仰天山明朗起来,山高天阔,尽可以极目。那视野里是翠碧的海,风过处泛起绿色的浪,送来一阵阵松柏的清香。
当晚霞退去,金黄的玉盘从山坳升起来的时候,那天格外清,疏疏的星拱着明朗的月,为黝黑的松林蒙上了一层雾障,增加了几分虚幻,平添了一丝清幽。月高了,鸟息了,只有微弱的风丝丝而吟。在这山上,这树下,这月色里,即使是须臾的分别,也是对这景色和时光的辜负。
秋雁芦花
东山坡那株五百年的红枫,报告了秋天的信息,当它如火炬燃起的时候,那就是秋来了。
这时,五角的枫叶,团团的泸叶,梗红、筋红、片红,红得透亮,红得纯洁而又富有。成双成对的恋人,就在那丹峡、彤壑里,结伴而游,采叶相赠。黄菊也不示弱,凌霜而绽,表现着它的灿烂和不屈。这是一年过了大半的季节,也如人生走过了六七,看看这“擢颖凌寒飙”的菊,也能使人增一些振奋,少一些颓唐。
红叶黄菊是秋,而仰天山秋意的特别处在芦苇。芦苇,才是仰天山之秋的真正所在者。
仰天山之奇在于顶部的四周为岭为峰,中间低洼如槽。这槽,长约五里,岭上多树,槽底土肥水沛,生出了一片片茂密的芦苇。
山顶上有花有树,这是常见的,至多是高低、大小、优劣的区分,而在山顶上生着一片片芦苇的,只是从书上看到雁荡山有“深秋芦花映带,无异江渚”的记载,惜未曾亲见,而这仰天山的芦花,我是亲身领略了它的风采的。
当一阵一阵的西风吹进那芦苇荡,在“唰唰”的声响里,苇叶渐渐地蜕去了绿装,换上了黄裳,微紫浅绛的芦穗在随风起伏中,幻化成雪样的芦花,浮在那苇荡上了。在芦苇荡里恋爱、筑巢、成家、繁衍的鸟儿完成了哺育的责任,不再忙着飞上飞下,飞出飞进了,而是一对对、一群群轻快地掠过苇荡,啼啭在一侧的树枝上。白云飘在天际,大雁列了长队,缓缓地飞着鸣着,自西北而来。芦花婆娑起舞,一行行大雁翩翩而下,在那里歇脚觅食,看似萧瑟的秋意,却呈现着无限的画境和诗情。
携了画笔,伴了知音,走进这芦苇荡,任芦花扑面,风捧衣袂,在爽身怡神里,记下这诗,写下这画,还有旷达的心境,这清秋比那人浮花海的阳春也许更惬意几分了。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王庆德写于2005年3月
□潍坊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郭超 整理(刊发时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