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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开历史的褶皱 看见深层的悲喜

——迟子建《东北故事集》之《白釉黑花罐与碑桥》读后感

(2024年04月11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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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风玲
  最近读了迟子建的新作《东北故事集》,作品由三个中篇组成,虽说篇篇精华,但我尤爱第二个篇章《白釉黑花罐与碑桥》。它延续了迟子建一贯的风格,其外柔内刚、奇秀峻拔的文字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既高贵如锦缎,又素朴如棉麻,那种穿古越今的开合自如、空灵通透,一再触发着我的灵感,让我只能将读后之感诉诸笔端,不吐不快。
  沿着历史的长河,迟子建逆流而上。她将《白釉黑花罐与碑桥》的故事,安放到了北宋徽钦二帝被囚的五国城,也就是现在的哈尔滨依兰县。小说叙述的视角是第一人称,“我”是一名退休的文物专家,平日里喜欢鉴宝收藏,寻古探幽。某个深秋时节,“我”独自在巴兰河漂流时遇险,生死攸关之时,阴阳交界之地,居然聆听了两段与宋徽宗有关的故事。
  公元1127年,金人南下攻取北宋首都汴京,徽钦二帝被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变”。宋徽宗在金兵押解下一路北上,被发配到了五国城。宋徽宗不爱江山爱笔墨,又或者说,笔墨才是他心目中的江山。他不是一位好皇帝,却绝对是一个出色的艺术家。他不仅书画俱佳,还精通瓷器。单就这点来说,虏获他的金人大概也是暗自仰慕的。于是,他们不仅带走了他,还带走了为他烧制瓷器的窑工。金人崇尚黑白色,最常烧制的就是白釉黑花罐。被俘离乡,宋徽宗是孤独的,窑工也是孤独的,只有瓷器能将他们短暂地连结。而忠诚的窑工头领,为了能够经常见到旧主,故意将瓷器烧出瑕疵,然后便请求面见宋徽宗,看似讨教,实则主仆话旧,无语泪流。而当宋徽宗意识到自己今生大概难以归国,只能客死异乡之后,他将自己因为忧郁和衰老而坏死掉落的几颗牙齿交给了窑工头领,叮嘱他将其研磨成粉,在为瓷器施釉时掺兑进去,烧制成一只白釉黑花罐。如果有朝一日这只罐子能被带回汴京,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靖康耻,犹未雪”。世人看见的多是一段屈辱的历史,但那些折叠在历史褶皱之中的人性深层的悲与喜,却往往少有人知。看得出来,迟子建为了写这个故事,查阅了大量的史料。每一个细节都讲得出来路,经得起推敲。而为了整篇小说的精彩耐读、引人入胜,迟子建在布局谋篇上,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
  《白釉黑花罐与碑桥》的结构,分为四部分。首尾两头分别叫做“楔子”“还是楔子”;中间的两部分,分别叫做“上半夜:白釉黑花罐”“下半夜:碑桥”。真的是完整地照应了题目,让读者一目了然。
  “上半夜”里“白釉黑花罐”的故事是一名窑工讲的,他是曾为宋徽宗烧制瓷器的窑工头领的后人;“下半夜”里“碑桥”的故事是渡娘讲的,她是曾经帮助过宋徽宗的女子舒氏的后人。但读完小说,你就会明白,无论是渡娘,还是窑工,他们都不是现实世界里的人,而是“我”在漂流遇险后将死未死之时的所见所闻,此乃虚写;而包裹着这两个故事的“楔子”与“还是楔子”,则是现实的两端,此乃实写。开头的“楔子”是“我”在巴兰河遇险之前,结尾的“还是楔子”则是“我”被救活醒来之后。这是一个从实到虚又从虚到实的完美闭合,它不仅实现了结构上的无缝衔接,更增加了故事本身的神秘之感,让人读得亦真亦幻,如梦如烟。
  除却深厚的背景,精巧的构思,迟子建炫美的语言,更是撑起了整个篇章。在迟子建的笔下,白釉黑花罐的美无与伦比:“在火光的映衬下,罐身的白釉仿佛巴兰河水在如歌流淌,梦幻般的黑花牡丹则如振翅的蝴蝶。白的白出了水似的,黑的黑出了油一样,真是摄人心魄。什么叫一眼千年?你看了这只罐子就懂得了。”而为了报答巴兰河畔的女子舒氏,宋徽宗将自己的一幅画雕刻在了一块青石之上,这样便不怕风吹雨打、烈火焚烧,可以永久保存。清朝年间巴兰河涨水,人们为了稳固石桥将这块青石搬运到山下,做了天然桥墩,这就是“碑桥”。宋徽宗作画时所用的颜料乃是舒氏自制,虽来自天然,却超凡脱俗:“那朱红色艳而不俗,是野草莓和红百合混合成就的;金黄色明亮而不刺眼,是由金莲花和黄花菜榨取的;淡紫色温暖雅致,它用的是马莲花和蓝靛果的浆汁;墨绿和浅绿是最养眼的,它们是从各类青草和树叶中提取的。”像这般华美绚烂的文字,在小说中俯拾即是,随手可撷。它让“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从历史的尘埃中走出,在文字里新鲜复活。
  摊开历史的褶皱,看见深层的悲喜。《白釉黑花罐与碑桥》,这个乍看有些冗长甚至拗口的题目,却让你在读完整篇小说之后,感觉特别明了与清晰。这是迟子建的功劳,她用自己的瑰丽想象和生花妙笔,带我们走进岁月深处,回访了一段凸显易见的荣辱记,重温了一阕曲折隐藏的离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