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刚

　　大集体的时代，村子里上工靠吹哨，哨子一响，劳力们就会陆陆续续地聚集到大杆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
　　当时的生产队里有几个活宝，老梗、坡子、葫芦，大杆也算一个，几个人爱耍猴、逗闷子。庄户人家散漫，队长吹不到三遍哨，人头是聚不齐的，这工夫就成了他们嬉闹的时刻，像正戏开演前的垫场。他们的节目好像层出不穷：扛膀、挤摞摞、打手心、碰拐……五花八门，就像一群大孩子一样，不为输赢，只为找点乐子。但若较了真，比起真功夫来，却鲜有人能赢得过二梁。二梁不但力气大，人也灵巧，各种庄户把式样样在行，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那个年代，男劳力在夏天都喜欢穿背心，出了汗，随手扒下来，往肩头上一搭，就成了擦汗的毛巾，不干活的时候，也喜欢往上一掀，露出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肚皮。那时生活还不富裕，肚皮上有点肉，是件荣耀的事，说明吃得好，生活优越。大伙儿背心一掀，就开始比肚皮。
　　肚皮最厚的是老梗，足有二指，他常卖弄地将自己的肚皮拍得啪啪作响，惹得一道道目光像牛虻一样盯在他的肚皮上。其次就是大杆，大杆光棍一条，挣点工分都填了肚子，只是他一个爷们饭做不到好处，后来跟邻村的王寡妇搭伙过日子，不几天，肚皮竟厚过了老梗，就时不时得意地往老梗身边凑。再厚的就是队长了。队长不只是肚皮厚，肚子也大，很有领导的派头，只是队长的肚皮从不外露，更不跟他们争厚论薄。肚皮最薄的要数二梁，二梁家孩子多，拖累大，吃得差，加上他干活又不惜力，事事抢在前头，所以一看到比肚皮，他就躲得远远的。葫芦的肚皮也不厚，但他却喜欢拿二梁寻开心，二梁的肚皮确实薄，捏不到一点肉。那时，农村里流行俗语，像有四大黑：铁匠的脖子、锅底灰、包公的面孔、煤灰堆；四大白：天上的云彩、地上霜、新摘的棉花、白菜帮；还有四大松、四大紧、四大长、四大短等。葫芦就编了个四大薄：窗户纸、安全套、二梁的肚皮、鼻涕泡。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好在二梁人憨厚老实，脸虽憋得通红，却也不恼。
　　那年夏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大雨持续下了三天三夜，仍不见止歇，眼见村西大坝的水位噌噌地上涨，队长慌了，赶紧组织村里的精壮劳力去疏通溢洪道，土方还没挖多少，忽然就听到上游传来隆隆的声响，队长立马就变了脸色。“不好，上游垮坝了！”队长话没说完，只见洪水已汹涌而至，众人拼命往高处撤，二梁却向坝后跑去，急切间也没有听清他喊了些什么。众人撤到高处，只一霎工夫，洪水就溢上了堤坝，然后轰的一声，大坝转眼间被撕开一道几米宽的口子，肆虐的洪水裹挟着泥沙犹如万马奔腾汹涌而下。
　　小学就建在坝后，地势较低，待众人想起，不由得腿都软了，赶忙狂奔过去。学校早漫在一片汪洋里，到了近前，令人狂喜的是老师和学生一个不少都转移到了高处。校长说，多亏了二梁，是他跑来报了信，队长家刚上四年级的女娃英子却哭了，她说二梁叔最后一个把她推上岸，她一转身，二梁叔就不见了，被洪水冲走了……
　　众人红了眼，沿着河道往下跑，哪里还有二梁的影子。两天后，才在十公里外的一处浅滩里找到了他，人运回来，早就泡胀了，特别是肚皮，被泡得胀鼓鼓的，那白得刺眼的肚皮就这样定格在了好多人的心里……从此，村里再没有人比过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