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王祥夫随笔集《以字下酒》,真是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好书。
所收文章,无分类,因为太“杂”,而这,也正是该书的好处。虽“杂”,但却都是最贴近生活的,文中有“我”。
文章多短制,切入点都很小,来自生活,身边物、身边人、身边事,触目所及,感思所至,信手拈来,提笔成文。叙述语调舒缓,如话家常,但在这娓娓的叙述中,却渗透着作者独到的生活体验、独特的生命感悟以及文化体悟。
这样的一些灵感“火花”,珠玉一般,散落在文章之中,俯拾即是。如,他喜欢画“小鱼”,其意何在?他说:“而鄙人却喜欢画很小很小的鱼,一如人们过日子,小小有余,便足以让人大欢喜了。”小得即满,知足常乐。又如,他不喜欢艺术“杂交”,就说:“要吃梨就吃梨,要吃苹果就吃苹果,味道要纯粹一些。”这样的一些感悟,在文中,并非刻意表达,而是水到渠成,脱然而出,毫无说教之气息。
王祥夫先生多能多技,是作家,也是画家,还喜收藏,雅赏鉴,见多识广,学养丰厚,所以,他的文章文化意蕴丰厚。常常是一篇短文,却能容纳多方面的知识内容,浑然、圆融,使得文章饱满,有张力。
以《蜘蛛》一文为例。写作对象是“蜘蛛”,但文章中不仅写到了有关蜘蛛的知识,而且还涉及篆香炉、丰子恺收藏篆香炉、陈巧生巧造篆香炉、吴悦石的人物画、《西游记》中的“盘丝洞”、汉白玉雕中的种种小虫、父亲巧手做锡箔蜘蛛等等。可谓“旁骛八极”,极大地丰富了文章的内容,也增强了文章的文化性。
因为是画家,又喜欢收藏,所以,王祥夫的散文,在文化呈现方面,有很大的倾斜性:倾斜于绘画,倾斜于艺术鉴赏。特别是那些记叙描写风物、物件的散文,其思维就常常扩散开来,加入自己的绘画体验、独特鉴赏;又或者,加入其他名人的绘画作品、艺术评价,以佐证之。
这样的发散联想,好吗?真正是好,风姿翩翩。不仅给文章注入了丰富的文化内涵,而且彰显出个性化的独特魅力。在文化表现上,呈现出自己的鲜明个性。
王祥夫不愧为小说家,在记叙人物的散文中,他就把细节描写运用得神乎其神。而且,这些“细节”,还常常让人觉得大可“玩味”。
例如《以字下酒》一文中,写启功老人的“鼓掌”:“有几次,发言者,记不得是什么人了,发言时稍作停顿,启先生便鼓起掌来,鼓两下,发现不对,便马上停下,周围已是一片笑声。发言者也莞尔一笑,当然是继续说他的,又停顿了一下,启先生就又鼓起掌来,人们就又笑,人家还没说完。这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别人笑,他也跟着笑,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笑,下嘴唇朝前兜一下,对旁边的人说:‘耳朵不行了。’说完又笑。”
鼓掌,寻常事也。但启功先生的鼓掌,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耳朵不行了”,更像是有一种“惯性”——在特定的时代,不得已养成的一种“惯性”。这样的细节,真是具有“杀伤力”,读来引人发笑的同时,也让人油然生发一份悲凉,甚至于悲伤。
在结构上,王祥夫的有些篇章,看上去似乎无章无序,好似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仿佛有点儿“乱”,但这份“乱”,实在是“乱”到了佳处——“乱”出一种繁花满枝,“乱”出一种摇曳生姿,“乱”出一份缤纷之美,真正是别具风致。
这,其实是一种随情随性之境界,随心所欲,即成文章,是写作的高境界。
有意思的是,该书每一篇文章,都配上了一幅绘画,且作品大多是王先生自己的画作,画与文,相得益彰,双璧生辉,可谓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