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玉红
去年农历腊月廿三,青州古城的过大年活动热闹开场。那天下午,夕阳柔和的余晖洒在一排排红灯笼上,将街道映衬得格外喜庆。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专注地捕捉着新年的红火景象。正当我沉浸在这浓浓的年味里时,一阵热腾腾的年糕香,不知从哪户人家的门缝中悄悄钻了出来,一股脑地向我袭来。
那香味,是父亲在田地里辛勤种下的谷子的芬芳,是我和哥哥一起采摘的菠萝叶的清香,是母亲用温暖的掌心团出的年糕的香甜,更是我童年记忆里充满烟火气的年的味道。
老家做年糕所用的米都是自家种的。惊蛰过后,大地回暖,土壤解冻,父亲便扛起镢头和疙瘩耙子,前往北坡的山地松土。山地上布满了碎石子,父亲镢地的声音在大山里传得很远,声声有力。松完土,他又用疙瘩耙子仔细地敲砸土坷垃。那时没有手表,父亲便凭借着太阳的位置和村里人家升起的炊烟来判断时间,估摸晌午到了,便下山回家。
布谷鸟啼叫的时候,便是播种的时节。父亲和母亲扛着播种工具,一行行谷子被种下。等谷苗长到十公分左右,父亲又要去地里间苗,一撮一撮地拔掉多余的苗子。到了秋天,谷子快要成熟,为了防止鸟儿啄食,父亲用庄稼秆、破斗笠和红色的旧衣服扎成稻草人,立在谷地里。微风一吹,稻草人随风舞动,像是真的有人在守护,鸟儿们便被吓得远远的。
收获后的谷子带着糠皮存放,这样不仅存放时间长,还能保留谷子本身的香味。要吃的时候,再拿到石碾上去掉糠皮,就成了金黄黄的米。
在我的记忆里,一进入农历腊月,母亲就开始为过年忙碌起来。山区的冬天格外寒冷,即便没有冰箱,准备过年的食物也能一直保存到元宵节之后。过了农历腊月二十,父亲每天天不亮就去石碾旁排队碾粮食。母亲也早早起来,将碾碎的玉米用水搅拌均匀,浸泡半天,再用石磨磨成玉米糊,摊成一张张煎饼,留着年后吃。
那时,碾好的米面分两种,一种是糠皮呈黄色的小米,我们叫黄谷子。清晨,母亲生起红彤彤的炉火,烧上一壶开水,给每人冲一碗米面羹,还会特意给我和哥哥加上一点红糖。那香甜的味道,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品尝到,是童年里最温暖的甜蜜。母亲还会把米面掺上玉米面发酵后蒸馍,可我却不太喜欢吃这种酥软的馍馍。另一种为糠皮是红色的红谷子,也叫黏米,用来蒸年糕的。
过了小年,母亲开始蒸年糕。她把水、米面和红枣混合在一起,团成一个个窝窝头的形状,放在铺满菠萝叶的蒸笼里。父亲则在灶下把火拨弄得旺旺的,火苗直往外蹿。不一会儿,那诱人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我们村往西两三公里处有个小村子叫马家梢,村里住着十几户人家,都是本家的同族人。村南的山上有成片的槲树林,槲树不高,最高也就三四米,还长着许多分叉,站在树下就能轻松采摘到叶子。那叶子形状像巴掌,当地人叫它菠萝叶,专门用来垫在年糕下面。谁家蒸了年糕,那菠萝叶的香味能飘出老远。母亲常说,在咱们村里,美味是藏不住的。
时光匆匆,四十多年一晃而过。曾经手脚麻利、心灵手巧的母亲已是80岁高龄,还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去年农历正月初二,我从父母家回到家。晚上,母亲让父亲打开视频和我聊天,她满是自责地说:“你看我这记性,咋忘了给你带我蒸的年糕呢。”
我告诉她超市里有卖的,她却忙说:“用柴火灶蒸的才好吃,咱家的年糕味道和外面的不一样……”
听着母亲的这番话,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天下的年糕或许都香甜可口,但母亲做的年糕,那味道是独一无二的,那是母亲给予我的爱,是家的味道。现在的母亲总是忘记怎么做饭,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吃上她做的年糕,一想到这,泪水又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