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家诚(化名),男,27岁
童年的记忆里
只有奶奶和池塘里的鱼
我是贵州的,来潍坊六年了,在这家美发店当学员也有近一年的时间。好些人以为我是孤儿,因为过年过节从不回去,平常也没有亲人给我打电话。我所在的这家美发店不大,但师父的水平很高,来跟他学习的人也多。他最喜欢我,也最疼我,因为我很听话、很勤快,还因为他知道我的经历。
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个姐姐,之前还有爷爷和奶奶。在我四岁时,妈妈带着姐姐走了,我六岁那年,爸爸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从那以后,我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可没过几年,爷爷生病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奶奶。后来,奶奶得了胃癌,都瘦到皮包骨了,还坚持活了两年,直到我16岁,她才离开人世。
妈妈带姐姐离开家时,我有印象,因为我三岁才断奶,突然离开妈妈的怀抱,我哭得撕心裂肺。我长大些后,听奶奶说,妈妈走后的两三个月,我一直哭,尤其晚上,嗷嗷地哭,直到哭得没力气了才睡去,早晨起来脸都是肿的。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走,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也不来看我,因为奶奶在我面前从不提她。小时候,我一问,奶奶就掉泪。我最怕奶奶哭了,所以再想妈妈,再想知道些什么,也会忍着,一直忍到长大。即使奶奶想说,我也不让她开口,因为一提到妈妈两个字,我的心就像个窟窿,呼呼地往里灌风。
我所在的贵州农村很穷,我想妈妈大概是被穷吓跑的。听奶奶说,妈妈离开后,爸爸在家待了一年多,说要去广州打工挣钱。他走后的半年里寄来两次钱,一次500元,一次800元,然后就没信了。爷爷托同去的乡亲打听,有人说爸爸和一个带三个孩子的女人结婚到山东了,也有人说爸爸从厂里辞职后跟人去了国外,不是马来西亚就是缅甸。总之,我再也没见到爸爸妈妈。
靠着爷爷奶奶种田,只够糊口,我上学是免费的,没钱买穿的,村里人就把家里孩子不穿的旧衣服给我。我从小内心敏感,穿上别人的旧衣服总觉得很丢人,就不爱跟村里的孩子和同学玩,下课趴在课桌上装睡,放学后除了帮奶奶做事情,就是到门口的池塘边玩耍。爷爷怕我闷,做了鱼竿和鱼钩,让我钓鱼玩。于是,池塘里的鱼就成了我的伙伴,我把鱼钓上来再放下去,再钓再放,一玩就是大半天。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童年记忆里,奶奶是我最亲的人,
其次就是鱼了……
感觉被世界抛弃
孤身一人的我只能靠自己
奶奶是一个非常善良,也很能吃苦的人。爷爷去世时,她的年龄也很大了,没力气种地,就去县城捡垃圾卖钱供我读书。捡了三年垃圾,奶奶胃疼的毛病变厉害了,只能又回乡下,在村支书办的厂子里理线头,一天三元钱,多的时候能挣到五元。就这样,奶奶熬到我16岁才走。她死后,眼睛合不上,邻居阿姨给她抹了好几下,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直到大姑奶奶在她耳边念叨了几句,再去抹奶奶的眼睛,很神奇,一下子就闭上了。
出完殡,大姑奶奶对我说:“我跟你奶讲了,我们不会让你饿死,还讲了你聪明懂事,干活又不惜力,以后会有大出息,让她放心。你奶听了,果然就放心了,就闭眼了。”
失去奶奶对我打击很大,好长时间,我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觉得自己被丢在无边无际的荒野里,没吃的没喝的,很快就会死掉。现在回想一下,大姑奶奶的话给了我力量,为了让奶奶放心,我也要好好地活,活出个人样来。
奶奶很善良,我们家在村里算是最穷的了,可村西头阿伟家失火烧了房子,奶奶把他娘和两个姐姐接到我们家住,直到他家翻盖好房子。奶奶能吃苦,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吃饭睡觉,奶奶一直都在做活,即使胃疼得直不起腰无法走路,她还让人从厂子里领了活来在家里做。受奶奶的影响,我也对人好,也勤快,只是一个人活着太难了。没了奶奶,虽然学校不收学费,乡里也给补助,可我受不了回家见不到奶奶的滋味,高一只读了半学期,就辍学了。
我做过很多工种,饭店刷碗、工地和泥、水产店杀鱼,跟人干装修,还在KTV当过小弟,总之,只要能赚钱,只要不违法,什么活我都干。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必须靠自己才能有饭吃。
我在老家待了两年后去了贵阳,因为有人说我妈在那边。贵阳那么大,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只能边打工边打听。我没找到妈妈和姐姐,就又到广州打工,希望能找到爸爸。倒是寻见了当初和爸爸在一起的几个人,可惜他们也不知道我爸的消息。后来,一个要好的同学也来了广州,他说听人讲我爸好像去了山东。之前也有人这么讲过,我就觉得这个消息靠谱,于是,我来到了潍坊。但到了后才知道,山东很大,无法确定爸爸在潍坊还是其他城市。但我一到潍坊就感觉特别好,当地人很热情。我第一次找工作就遇到了好人,一位阿姨知道我孤身一人,给我介绍了饭店的工作,管吃管住。
尝遍千辛万苦
最终找到适合自己的出路
从我打工开始便攒钱,在广州时,兼了两份职,挣了不少钱。可我吃了没文化和贪财的亏,先是遭遇电信诈骗损失了很多钱,后来又掉进“高息揽储”的陷阱。来潍坊前,我几乎是从零开始。
我在饭店干了一年多,因为吃苦耐劳又实诚,被老板安排去另一家店当大堂经理。本来好好的,疫情来了,饭店关门,虽然老板每月坚持给我开工资,但我觉得不给老板挣钱就不能拿人家的钱,于是,我从饭店出来跑外卖。疫情结束后,饭店的老板请我吃饭,我以为他是想让我回去,结果聊天时老板娘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得考虑以后,我们这两家店以后的情况很难说,看你心灵手巧,要不去我弟弟那里学门手艺吧,你考虑一下。
我见过老板娘的弟弟,很温和的一个人。他是理发师,之前在上海,后来回潍坊开了店,因为手艺好,收费很高,他还收徒弟,学费也不低。
我很高兴地答应了,因为老板娘说我可以在店里打杂抵学费。
师父很喜欢我,因为我不像别的学员,有空就玩手机。我每天都手脚不停,给客人洗头,做完师父吩咐的事情就在一旁看师父干活,只要地上有了碎发,我随时清扫。师父为了让我省钱,安排我住店里的小阁楼,还经常让我去他家吃饭。我很感激,每天早起搞好卫生,师父一开门看到店里干干净净,洗头池连根头发都没有,他非常高兴,只要有空就教我手艺。
我不笨,也爱动脑子,除了跟师父学,还花钱买网课学。平时,我也不出去玩,店里打烊后,就用模型练习手法,有时练到凌晨一两点。只要努力付出就有收获,现在我很相信这话,因为还不到一年,师父就说我可以独当一面了。我跟师父说做满三年,然后回老家开店,因为我一直很想念老家。我还想着如果真能开店,真的经济上有了实力,我就把老家的房子重新翻盖,好好装修一下,就在那里结婚生孩子。奶奶在天有灵的话,看到我过得好,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