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倾诉人：王云（化名），女，59岁
三十多年前
我们一起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和老钟都是中专毕业，这学历放在当下简直不值一提，但在我们那个年代，它的含金量可不低：班里学习好的才有资格报考，因为毕业包分配，还是干部身份。
　　经过三轮考试，我争取到了考试的资格，老师对备考的三个人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复习，别浪费了这宝贵的机会啊。”
　　我也算争气，很顺利地考进了一所商业学校。我学的是会计专业，老师给我选的。自己什么都不懂，虽然不是很喜欢，但还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我被分到物资局，然后又被分到下属单位。物资局当时是好单位，工资高待遇又好，分到机关的同学还挺羡慕我。
　　工作第二年，同办公室的大姐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说他是国营大厂的，他父亲是某单位副局长，个人和家里条件都很好。我一听就明白自己属于高攀，当场拒绝了。可大姐很热心，坚持让我俩见一面再说。好巧不巧，那男的相中我了，很愿意跟我搞对象。我也不知怎么拒绝，他约我见面，我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这样相处了两个月后，他提出见父母，我心里不乐意，因为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虽然他凡事都顺着我，可我跟他没话说。
　　就在我不知该怎么办时，局里组织系统内的国庆演出，我因为唱歌还行，被安排参加排练。就是那次，老钟走进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了我的命运。当年，老钟是一等一的帅小伙，他是另一个下属公司的，能歌善舞。没见面之前我就听同事说起他，都是各种溢美之词，所以还没见到人，我心里已经对他有了好感，等见了，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后来老钟也说：“第一眼见你，就觉着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很戏剧性的，工会请来了文化馆的老师帮忙编排节目。那老师看了大家准备的节目后，直接砍掉了我的独唱和老钟的快板书，并安排我俩唱黄梅戏《天仙配》里的“夫妻双双把家还”选段。从开始排练，大家就起哄说我和老钟是天生一对。也许受情绪感染，我和老钟在对唱中都特别带感情。
　　从排练节目到汇演结束，一个多月时间，本就一见钟情的两个人捅破了窗户纸，我第一时间跟处了不到三个月的对象提出分手，和老钟开始了恋爱。我的举动让前男友很不高兴，当介绍人的那位大姐更是生气，她认为我水性扬花，又指责我不厚道，还说了些我早晚会后悔之类的话。一些同事也不理解我的选择，因为老钟家兄弟姐妹多，母亲还没工作，家庭负担很重，除了人比局长儿子帅一些，其他方面根本没有可比性。但我内心很坚定，因为和老钟在一起，我很轻松，人也活泼，时常你唱我和，感觉特别开心。而前男友又内向又古板，在他面前，我连哼歌的欲望都没有。

三十多年里
我们一路走来经历太多风雨
　　婚后的日子虽清贫，但很幸福。老钟心灵手巧，连收音机都会组装，结婚的家具是他跟朋友一起做的，沙发也是，还包了当时特别流行的绿丝绒。我怀孕后，他包揽了所有家务，不让我沾凉水，又怕我骑车不安全，早送晚接的，还贴心地在自行车的后座绑上板子和棉垫。儿子出生后，我的奶水很少，夜里都是老钟给孩子温奶、喂奶。我妈来帮着带孩子，看老钟脾气好又能干，就对我说：“你命好，当了城里人，还找了个城里男人。关键这男人还真心疼你，你可得知足啊……”
　　可惜安宁的日子没有几年，随着时代发展，曾经红火一时的物资局也发不出工资了。作为双职工，到了吃完今天没明天的份上，再老实本分的人也坐不住。老钟去求告朋友，朋友便让他去另一个朋友的广告公司，做一些写广告词、画图之类的工作。我也不敢闲着，给人看店。可是，工资太少了，除了日常必需的支出，剩下的钱连给孩子报兴趣班都不够。
　　看到当老板挣钱，我们也决定自己做生意。老钟爱好也擅长摄影，就想着开影楼，于是我们开始到处借钱。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感受到世态炎凉和人心冷暖的滋味。平日里的亲姊热妹、知心朋友，有的倾囊相助，有的则找各种理由推脱，还有的连我们的电话也不接了。有意思的是，那几个倾囊相助的都是经济条件不好的，看到他们连一两千元的定期存折都拿出来了，我又心酸又感动，发誓自己有钱了一定加倍还给他们。
　　很可惜，我们失败了。因为从没做过生意，店面地址没选好，也不知道怎么招揽客户。开始时，朋友和老同事来拍照，明白人家是想帮忙，我们坚持只收成本费，结果他们不好意思再来了。后悔的是，最初应该先开家小店试试水，可只看到影楼生意红火，我跟老钟就直接租了三层临街店铺开了影楼，没有任何经验，只凭一腔热血，可想而知，最后为自己的无知和无畏买了单。
　　看到欠下的巨款，我和老钟都绷不住了，从相互抱怨到互相辱骂，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有很多次，我还对他嚷，如果当初嫁给局长的儿子就不会过上现在的日子。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我们过得非常惨，最后老钟抑郁了，觉察到他想轻生，我抱着他嚎啕大哭，说日子再难也会跟他一起扛过去。为了让他开心，我还给他讲当初一起唱《天仙配》的情景，说将来没了债务，就回老家租块地，真正过上你挑水我浇园的轻松日子。

三十多年后
我们回老家过上了田园生活
　　为了还债，我和老钟拼了命地干活，他白天在广告公司上班，晚上又找了份守夜的工作。我知道靠打工挣不了多少钱，而且眼看着儿子渐渐长大，以后花钱的地方更多，就在家包水饺往小饭店送。
　　我这个人干事较真，也不愿意挣昧心钱，所以从超市买肉剁馅，菜从大集上买最新鲜的。好人还是有好报，时间长了，靠着好的口碑，找我包水饺的饭店多了起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老钟回家帮我。再到后来，我们开了家饺子店，因为用料实在味道好，几年后，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又用了几年时间，给儿子买了婚房成了家。本想着再干几年攒点养老钱，可因为多年的劳累和操心，我跟老钟的身体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老钟查出疑似癌症后，我觉得心都碎了。受苦受累大半辈子，死到临头还要挣钱吗？
　　老钟的病虽然是虚惊一场，却给我敲响了警钟。我说服他把店转了出去，和他回到了我们老家。前两年，我在村里买了套房子，看好的是房子旁边有处空地，当时就想着如果能回来住的话，有地方种点东西。
　　我和老钟把旧房子好好修整了一下，还专门砌了土炕。当村里人看到我们真的要住下了，很不理解：“村里只剩下七老八十的了，年轻点的都往城里跑，你们怎么倒着来？”
　　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我和老钟开始了乡村的养老生活。每天早起，喝碗小米粥，吃俩鸡蛋，鸡是自己养的，吃着放心；中午炒一个菜做一个汤，菜也是自己种的，没添半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晚上熬一锅棒子面黏粥，喝了别提多舒服。
　　我和老钟最喜欢的就是在地里忙活，我们种了玉米和麦子，数量不多，但足够吃的；菜的种类就比较多了，丝瓜、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豆角、芸豆、葱、姜、蒜，还有土豆、地瓜、南瓜，吃不了的就让朋友来拿，儿子一家周末过来，走时都会给他装满满一车。
　　回乡下两年，我和老钟的身体越来越硬朗。他失眠的毛病没了，我也不胃痛了，关键是精神好了。老钟不擅长种地，就给我打下手。水井在院子里，需要把水挑到地头，看到老钟挑着水桶的样子，我就想起当年我们唱《天仙配》的情景，觉得命运真的是很神奇。老钟也有同样的感受，因为，他时常一边挑水，一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当唱到“我挑水来你浇园”时，正好到了我身边，他让我也唱，我呢也不扫兴，就跟他一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