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报答的爱与恩情 □倾诉人：云静（化名），女，46岁
　　青春期叛逆时，我曾经做过很多伤害父母的事情。如今，除了痛悔，还有满满的感恩：如果不是善良的爸妈抱养了我，我很可能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在七八岁时就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但那时我像公主一样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宠着，并没有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相反，因为我是独女，爷爷、爸爸、妈妈都有工作，周围几条街上，我们家的日子是数得着的好。
　　与我同龄的小伙伴，大多有哥哥、姐姐，在吃穿上，我比他们好很多倍。一起玩的小伙伴，有的要做家务，做不好还会被大人骂，有时还会挨打。而我什么都不用干，家里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尽着我，只要我不高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得千方百计地哄，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
　　我上学时，爷爷退休，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接送我，而那时，其他小伙伴都是自己走着去学校。我起床后，奶奶早已做好了饭，夏天是蛋花汤、小包子，冬天咸黏粥、炸馒头干，一个星期不重样。有时我赖床起晚了，或者不高兴赌气不吃饭，等第二节课下课后，爷爷必定拿着水煎包等在校门口。
　　上了初中，我想跟同学一起走，不让爷爷接送，可他一直远远地跟着。等同学回家只剩我一个人了，爷爷加快脚步赶上来，看着我只笑不说话，脸上还有小得意。可惜那时我无法体会他老人家爱我的一颗心。
　　我16岁，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那时，我正叛逆。我想，他们或许是带着疑惑、痛苦和不甘走的，这成了我永远的痛。
　　我的成绩一向很好，初一还能进班级前十。可到了初二，成绩断崖式下跌令我很焦虑，脾气变得很差。爷爷奶奶问我想吃什么，我会很暴躁地说：“你们就知道吃，别烦我行吗？”爸妈安慰说只要尽力就好，我更恼了：“别人的爸妈都想办法给孩子提成绩，你们倒好，不鼓励我不给我想办法，还拖我后腿，就是因为你们没出息，我才不优秀。”
　　看我无理取闹，妈妈流泪，爷爷叹息，爸爸黑着脸走出家门，奶奶想打破僵局，说：“静静啊，都盼着你好啊，你得讲道理啊。”
　　那时的我就像被魔鬼附身，大喊大叫：“我就这样，你们觉得我不好，我走还不行？”
　　许多年后，我审视反省自己，当时也许因为内心深处知道我不是爸妈亲生的，他们对我的好是额外的恩赐，我要做到最好来报答他们。可是我能力不够，对自己失望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这种焦虑，负面的情绪在心中长久积压，来自亲人的关怀和安慰更加大了我的压力。所以，我无措地向亲人发泄自己的情绪，却从来不顾他们能否承受得了。
　　初三那年，爷爷走了，很快，奶奶也病故。她去世前的几天，拉着我的手说：“你长大了以后，要好好孝敬你爸妈，他们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爷爷的离世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我还没从惊吓和悲伤中走出，面对奶奶的嘱托，我的反应居然是反感：“我知道，你啰嗦什么？”
　　其实，我是害怕奶奶离开，更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没能让爷爷奶奶高兴。可我的态度刺伤了奶奶，直到她咽气，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奶奶走后，我变成了一个沉默消极还易怒的孩子。爸妈不敢过问我的学习，也不敢问我交了什么朋友，他们能做的就是做我爱吃的饭菜。可即使这样，叛逆期的我还是动辄暴跳如雷，埋怨他们没能给我更好的生活。
　　有一次我实在闹得太凶，说的话就很难听：“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
　　爸爸被激怒了，说：“如果你实在觉得我们对你不好，觉得这个家不好，你可以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他的话刚说完，妈妈就哭着扑上去打他：“咱的孩子凭什么让她走？”
　　打完爸爸，妈妈抱住我说：“静静，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爹当妈，也没经验，但是我们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就是我们亲生的。”
　　我很羞愧，也很难过。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们，我知道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但我不知如何表达，就跑到了大姑家。直到那时，大姑才讲了我的身世。
　　原来，我出生一个月便被扔在了福利院门口。家里的一个亲戚在那里工作，知道我爸妈结婚多年没孩子，就跟大姑说了，于是，我被爸妈抱了回来。
　　大姑说，爸妈见我一哭就脸色发紫，便抱去医院检查，发现是先天性心脏病，这才明白我被丢弃的原因。很多人劝爸妈放弃我，但他们不肯，只要我生病，爸妈轮流抱着我，整晚都不睡觉。我3岁那年动手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很多债，令人欣慰的是，我的病治好了。
　　从那天起，我长大了，一个人的长大原来就在一瞬间。真正长大后，我才感受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是多么爱我，才感受到他们为我付出的心血是多么珍贵。就是那一刻，我坚硬的心变得柔软了。
　　我成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我努力学习，回到家会帮爸妈做家务，即使被同学欺负，我也不跟爸妈说，因为怕他们伤心生气。
　　高考结束，老师建议我去上海，可我不想离开爸妈。他们知道后，一再坚持要我走出去。读完大学，我留在上海工作结婚，心里想着，以后有能力了，接爸妈过来给他们养老。没想到，刚生下孩子，便发现老公出轨。我决定离婚。
　　来上海照顾我和孩子的爸妈神情黯然，却从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忙里忙外。孩子8个月时，我离婚，妈妈把一张银行卡给我，说：“这些钱能顶一阵，你不要慌，我和你爸都有退休金，咱潍坊还有两套房子，大不了回去，咱一家人怎么还过不上好日子？”
　　要强的我离婚时没哭，面对爸妈的爱，我哭了，是感动，更是羞愧：本想好好报答他们，可到头来还要连累他们。
　　女儿过了一岁生日，爸妈带着她回了潍坊，因为他们不适应上海的生活节奏，而且成本太高。我无法舍弃有前途的工作，只能把孩子交给爸妈。一边是不忍心爸妈步入老年还要受累帮我带孩子，一边又欣慰孩子带给了爸妈无限的欢乐。还无法手机视频时，他们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听到女儿跟姥姥、姥爷开心地玩耍，我心里特别踏实，真的体会到父母就像一座山，无论何时我都能依靠。
　　女儿在爸妈身边长到7岁才回上海，因为她要上学了。这期间，我不但有了自己的房子，还再婚添了二宝。老公知道我的身世后，坚持要接爸妈来上海养老，但他们不愿意，直到我们说孩子需要照顾，他们才过来。
　　那时我的条件已经很好，雇了一个专门带孩子的保姆，还找了钟点工。爸妈住在我自己买的房子里，他们每天早晨到我们家，带孩子玩。之前，我叮嘱保姆和钟点工，不让我爸妈做事情，可即使这样，钟点工一走，他们还是各种忙活。而且他们怕打搅我们的小日子，我跟丈夫一下班，他们就回自己的住处，我们怎么也留不住。
　　不愿意让爸妈再劳累，我老公隔段时间就给他们报团旅游，怕他们不肯，谎称是公司福利，不去就浪费了。这么着，爸妈去了很多地方，后来我跟老公还带着爸妈和孩子去了国外旅游。他们最高兴的，是几年前我给他们报了一个豪华游轮旅行，为期一个半月，去了16个国家。他们回潍坊时，吆喝得亲朋好友都知道了，大家纷纷夸我孝顺，但我明白，我心里一直装着对爷爷、奶奶的愧疚，我只能尽最大能力孝敬爸妈了。
　　我更明白，终此一生，我都无法报答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爱与恩情。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